哈希游戏

　　近日，北京市教委发布了《关于促进中小学生身心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》，鼓励学生和家长共同开展“息屏行动”，减少对电子产品过度依赖，倡导家长每天与孩子“倾听一刻钟，活动一小时”。

　　一个多月前，深圳也率先面向全社会发布了“每天息屏一小时，读书运动爱自然”的倡议，“息屏倡议”的提出者姚明也来到深圳参与了活动启动仪式。

　　“息屏倡议”引发各方关注的背后，是当下青少年对电子产品的依赖在日益加深。而大家更为关心的是，在“息屏”之后应该干什么？不会玩的大人如何带着孩子一起玩？

　　最近，卡游向港交所再次递交上市申请，这家公司靠“小学生社交”撑起百亿元营收。有媒体评论认为，卡牌游戏的兴盛，正成为儿童玩耍方式转变的一个缩影。

　　当我们越来越倾向用分数考核孩子，学校和家长出于安全考虑不再鼓励玩耍，传统游戏正在从孩子们的生活中逐渐消失。孩子们的童年越来越安静了吗，他们的身心会发生哪些变化？从小面对考试压力、长大困于社会规则的我们，已经变成不会玩且无趣的大人了吗？六一儿童节到来之际，《湃客Talk》邀请“听筒Tech”主理人饶霞飞、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儿童心理科心理治疗师丁菲，共同探讨如何通过“玩”来重建人与人、人与生活的连接，找回快乐的本能。

　　丁菲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儿童心理科心理治疗师、浙江省心理健康促进会游戏治疗专委会成员

　　我的教育观念是“放养”孩子。我自己很喜欢运动，所以从小周末很少让他待在家里，而是去户外骑行跑步或郊游露营。寒暑假的时候，我会把他带回农村，我觉得那是接触大自然最好的方式。

　　父母是孩子的榜样。相较于此前边玩手机边带娃，我观察到有的90后父母已经开始“野养”孩子。比如现在很多马拉松开设了亲子跑，一线城市周边的短线徒步也特别流行。我采访过一位家长，他每到寒暑假都会带孩子进行长距离骑行，从一个城市骑到另一个城市。

　　我每天跑步时都会碰到一些小朋友，早上五六点他们就跟着家长一起起来跑步。有个6岁的小朋友已经跑步一年了，还和我们家孩子成了朋友。

　　但问题是，现在孩子面临中考。以前大家都在补课，我特别反对，可现在我突然意识到，这种“放养”还是有影响的。我现在有点着急他的成绩，想着是不是要给他补课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我对自己过去的教育理念也开始产生质疑，最近真的很纠结。

　　我特别认可饶老师的教育方式，让孩子跟大自然多接触，这对孩子的成长很有意义。其实，家长付出的努力越多，孩子自我成长的动力可能就越少。饶老师已经给足孩子爱和支持了，学习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孩子自己来控制、自己做决定。

　　现在的学业压力比我们小时候大太多了。我们小时候在课间捉迷藏、跳皮筋，现在的孩子却连课间10分钟都要安静地补作业。他们被剥夺的不只是玩耍的空间，更是社会化的训练场。比如以前孩子之间吵架了会自己学着和解，现在这些冲突机会也被家长和学校提前规避了，因为怕出事。

　　没有真实社交的碰撞，孩子反而容易在网络上变得极端。不能爬树、不能下河捉鱼……这些看似危险的活动，恰恰是风险评估能力的启蒙。

　　而且，课间不活动，下午的专注力反而更差，近视和肥胖率也跟着上升。还有的孩子偷偷在厕所里社交，这种压抑环境下建立的友谊，带着紧张和发泄的情绪，甚至可能延续到成年形成“回避型依恋”，即习惯悄悄维系关系，表面却装作乖巧。

　　所以我特别建议，无论大人还是孩子，每周至少做一件“无意义但快乐”的户外活动，比如骑行或露营，接触真实的世界。

　　家长还要学会区分“风险”和“危险”，哪些是可控的风险。日本幼儿园常常开展“自然运动游戏”，会专门让孩子在监督下玩泥巴、爬树。

　　很多家长把孩子当成宝贝一样捧着，害怕他们受伤，禁止他出去玩。这样一来，孩子的社交能力、创造能力、情绪表达能力都会受损，成年后可能出现一些问题。

　　心理学中有一个“蔡格尼克效应”，童年如果有一些没有被满足的渴望，可能会形成执念。比如，有一些成瘾的患者会疯狂买东西来填补童年物质的匮乏；还曾有一位来访者跟我说，现在给孩子买500块钱的乐高，其实是在给八岁站在玩具橱窗外的自己买的。

　　比如，在假期里刷手机、刷短视频，这种快餐式的快乐反而会让人觉得累。刷15秒短视频就能获得刺激了，阈值如果被拔得太高，就很难再体验到简单纯粹的快乐了。

　　再比如，很多人出去玩都是打卡拍照式的，这种表演式的娱乐方式其实很消耗精力，结果反而没办法专注地享受当下的快乐。

　　心理学里有一个理论叫“心流”，就是当我们完全沉浸在某件事情里的时候，比如观察一只鸟在梳理羽毛，或者看咖啡师慢慢制作一杯拉花，我们的大脑会分泌内啡肽，这种快乐比刷短视频那种即时刺激带来的快感更持久、更满足。

　　这也是“正念治疗”的一个理论基础——关注此时此刻，而不是被碎片化的信息带着跑。

　　像捡秋、Citywalk这样看似无意义的活动为什么深受大家喜爱？因为所谓的“无意义”，本身就是一种意义。就像我们小时候看蚂蚁搬家、捡落叶、玩泥巴，那种快乐特别纯粹。

　　“意义”是我们自己定义的。当我们的情绪变得碎片化时，整理沙盘、拼搭乐高，就像在心理上也完成了一次碎片整理。在心理学看来，哪怕是发呆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事——它让我们的大脑有机会放松、重组，甚至产生新的灵感。

　　我们写过一篇五年级小女孩玩小马宝莉卡牌的稿子，孩子一个暑假就花了几千块钱。

　　采访中孩子妈妈的一句话让我特别有感触，她说：“孩子如果不玩卡，就会去玩手机。我宁愿让她玩卡。”在她看来，孩子们聚在一起玩卡牌是一种有效社交，比一个人闷在家里玩手机“更有作用”。

　　听到这个观点，我挺有共鸣的。现在城市里的孩子，能玩的方式真的太少了，这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孩子的“玩”。

　　当然，现在很多成年人也玩卡牌，这其实就像丁医生说的，是一种心理补偿。我就特别喜欢买灌篮高手的手办，因为小时候太喜欢这部动画片了，现在不仅自己买，还会带着孩子一起看。

　　前两天我和朋友还讨论到，目前AI产品其实对儿童来说还很遥远，因为大多数AI产品都离不开电子屏幕，而这正是很多家长最担心的。

　　什么样的AI产品才是孩子真正需要的？可能就是那些不需要盯着屏幕、能帮助孩子更好玩耍的智能产品。

　　说到现在流行的卡牌，我觉得它本质上是一种“可控的失控感”。就像我们喜欢买盲盒一样，拆开瞬间的那种期待感，其实和“赌博机制”很像，商家正是看准了这一点。

　　虽然卡牌比电子游戏多了社交属性，但它的成瘾性和网游开宝箱没什么区别。更隐蔽的是，家长往往觉得“不过是些纸片”，却忽略了孩子可能为此花光零花钱，甚至出现偷钱购买的情况。

　　家长该怎么引导？我的建议是：给孩子设定明确的预算，比如每月只给50元买卡牌；参与孩子的卡牌社交，一起研究卡面故事，把单纯的消费转化为亲子互动；此外警惕情绪性消费，比如孩子突然大量买卡，他可能就是遇到压力了。

　　现在很多商品化的游戏已经背离了玩的本质。从临床心理角度看，玩什么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在玩的过程里，我们是不是比较鲜活的人。

　　其实，“玩商”本来是一个好词，它指的是享受休闲的能力，但现在商家把它包装成一个必须提升的技能了，推出测评、课程，把玩当成了KPI，肯定就失去玩的快乐。

　　说到游戏治疗，它可不是简单的陪玩，而是通过沙盘、角色扮演等方式，帮助孩子表达难以言说的情绪。有个典型案例是，经历过地震或车祸的孩子，会用玩具重现创伤场景，治疗师就会在游戏中逐渐帮助他们修复心理创伤。

　　成年人也是需要游戏治疗的，比如有社交焦虑的成年人，可以用桌游等方式模拟一个社交场景，练习人际互动。

　　现在市面上有很多机构打着“游戏力培训”的旗号，用标准化的流程来指导孩子玩耍，反而压抑了孩子的天性。真正的游戏治疗，强调的是“跟随”，而不是“指导”。

　　我家孩子还是蛮自觉的，通常会做完作业以后才去玩手机。对于“息屏”，大人的引导很重要，大人自己要先放下手机，这远比去控制孩子用手机的时长更重要。

　　我身边就有一些非常极端的案例。有一位家长非常严格地限制孩子的手机使用，但自己却是个手机的重度使用者。有一次我们聊天的时候，他的孩子就反问：“你都玩手机，凭什么要控制我玩？”当时我听了这句话，就觉得“以身作则”这个词真的很有意义。

　　不过，我也见过一些家长，他们很早就开始焦虑，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了解体育中考的项目，给孩子报各种培训班，像足球课、篮球课、乒乓球课等，目的都是为了中考能考得好一点。但孩子本身并不喜欢，就会很抵触，结果就是不停地换班。

　　相反，如果有些孩子本身对运动就很感兴趣，就不应该限制孩子只学一种运动。只要孩子能长期保持运动的习惯，我建议家长不要把运动当成一个目标，而是把它培养成孩子的爱好和习惯，这样会更好。

　　我一直觉得，玩比学更重要，我更在乎孩子的心理健康，而不是成绩。虽然面临中考可能会有一些焦虑，但我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。我始终认为，户外和自然才是儿童的乐园。

　　我之前一直坚持孩子要有4小时的户外活动时间，虽然现在他长大了，时间越来越紧张，但我会尽量保证他的户外活动时间。我们家附近有一个特别漂亮的沿河公园，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带他去那里走走，即便是10分钟或20分钟也好。

　　人类社交是技术无法取代的。比如，技术只能传递文字和表情包，但传递不了触觉的记忆、非语言的信号，也传递不了意外惊喜。

　　数字生活也没法替代我们成长的养分，比如孩子们抢玩具时可以学会谈判，摔跤时可以自己爬起来培养抗挫能力，这些社交试错是虚拟网络平台和短视频给不了的。就像很多家长说的，现在孩子吵架都要用微信，线下见面反而不会处理冲突了，单纯跟屏幕互动，远远不及生活中的真实互动。

　　玩和学其实并不完全对立，比如带孩子观察蚂蚁搬家时可以聊聊生物知识，踢足球时可以聊聊战术布局。我们也可以制定一份弹性的时间表，比如每周留出两小时自由玩耍时间。

　　要平衡学业，也要满足孩子的一些特殊需求。幼儿园的孩子可能需要过家家之类的社交脚本，小学生需要规则性的玩耍，大一点的孩子可能需要培养冒险的需求，每个孩子在不同年龄段对玩的需求是不一样的。

　　怎样提高“玩商”？其实也可以用一些“废物利用”的玩法，比如用旧床单搭一个帐篷。玩具并不一定要多高级，重要的是能不能激发孩子的想象力。

　　还有一点很重要，就是家长要和孩子一起玩。与其送孩子去启蒙班、培训班、兴趣班，不如全家一起爬小山，甚至可以故意迷路，让孩子给你带路。

　　通过这些户外活动，孩子的心理健康状况和心理弹性提升了，他的学业、情绪、社交能力都会逐步提升，我们也不用那么担心孩子的学业了。

　　很多时候，留白是可以促进创造力成长的，玩的核心恰恰在于它的“无用”。比如婴儿啃脚趾、孩子看蚂蚁发呆，这些瞬间里都藏着我们对世界原始的探索欲。

　　儿童节要到了，我们也需要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个“小孩”，在成年以后把他再养育一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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